手機在茶几上震動的時候，張嵐正蹲在地上擦女兒王小雅打翻的牛奶。
水漬順著地板的縫隙往沙發底下滲，她得趕緊擦乾淨。
不然等婆婆劉梅回來，又要指著鼻子說她不會持家。
「媽媽，我不是故意的。」五歲的小雅攥著衣角，怯生生地站在旁邊。
張嵐直起身，揉了揉發酸的腰，笑著摸了摸女兒的頭：「沒事，媽媽擦乾淨就好。」
手機還在震，是微信提示音，一連串的，像是有人發了九宮格。
張嵐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，拿起手機。
是遠房表姐李娟發來的朋友圈，剛發了沒一分鐘。
配文寫著：「王伯父六十大壽，場面真熱鬧，28桌坐得滿滿當當，祝伯父福如東海！」
第一張圖，是酒店宴會廳的全景，紅燈籠掛得滿滿當當，每桌都坐了人，人聲鼎沸的樣子隔著螢幕都能感覺到。
第二張圖，是公公王建國穿著一身紅色唐裝，正和幾個親戚碰杯，臉上笑開了花。旁邊站著的，是婆婆劉梅和小叔子王浩一家。
張嵐的手指猛地攥緊了手機，殼子邊緣硌得掌心發疼。
公公六十大壽？
她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收到？
昨天晚上吃飯的時候，婆婆還在飯桌上抱怨菜價貴，提都沒提過壽宴的事。
她甚至還提前半個月，就給公公挑好了一件羊毛衫當壽禮，就放在衣櫃最上面的抽屜里。
張嵐點開李娟的微信，手指都在抖：「娟姐，王伯父今天過壽啊？我們家怎麼沒收到通知？」
消息發出去沒兩秒，李娟就回復了：「啊？沒請你們嗎？我還以為都請了呢，剛才我還跟你婆婆打招呼了，她跟我聊了好一會兒你小叔子家兒子的事。」
張嵐的心，一下沉到了谷底。
不是忘了，是故意沒請。
28桌宴席，能請遠房表姐，能請街坊鄰居，甚至能請公公以前工廠里的老同事，偏偏漏了她和丈夫王強，還有他們的女兒小雅。
就因為小雅是個女孩？
這個念頭剛冒出來，張嵐的鼻子就酸了。
她嫁進王家八年，從一開始就知道婆婆重男輕女。
懷小雅的時候，婆婆天天燉雞湯，說要給她補身體，盼著能生個大胖孫子。
結果小雅出生，婆婆當天就回了家，連醫院的門都沒再踏進一步。
月子裡，是張嵐的媽媽過來照顧的。婆婆偶爾過來一趟，不是嫌孩子哭吵到她，就是嫌張嵐奶水不夠。
「生個丫頭片子，還這麼金貴。」這是婆婆常掛在嘴邊的話。
張嵐不是沒委屈過，可每次跟丈夫王強說，王強都只會勸她：「媽就是那樣的人，你別跟她計較，她心裡還是有我們的。」
有我們？
張嵐看著手機里那張公公和小叔子一家其樂融融的照片，只覺得諷刺。
小叔子王浩生了個兒子，婆婆把那孩子當成寶貝疙瘩，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，逢人就夸。
而小雅呢？長到五歲，婆婆沒給買過一件衣服，沒給過一顆糖。
去年小雅發高燒，張嵐一個人帶孩子去醫院，排隊挂號的時候給王強打電話，王強說在陪公公婆婆給小叔子的兒子買玩具，讓她再等等。
那時候她就該明白，在這個家裡，她和小雅，從來都是外人。
「媽媽，你怎麼哭了？」小雅伸手摸了摸張嵐的臉，小臉上滿是擔憂。
張嵐趕緊抹掉眼淚，把女兒抱進懷裡：「媽媽沒哭，是眼睛裡進沙子了。」
就在這時，門開了。
王強拎著一個公文包走進來，臉上帶著一絲疲憊，看到張嵐抱著女兒，隨口問了一句：「今天怎麼這麼早就抱孩子了？飯做好了嗎？」
張嵐把手機扔到王強面前，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：「你自己看，你爸今天過壽，辦了28桌，沒請我們！」
王強愣了一下，拿起手機點開朋友圈。
他的手指滑動著螢幕，臉色一點點變了。
「怎麼會……我昨天跟我爸打電話，他還沒說過壽的事啊。」王強的聲音有些不確定。
「沒說？是故意不告訴你！」張嵐站起身，積壓了八年的委屈一下爆發出來，「王強，你看看！28桌！遠房表姐都去了，我們作為親兒子、親兒媳，還有親孫女，居然沒被邀請！就因為小雅是個女孩，我們就這麼不受待見嗎？」
「你小聲點，別嚇著孩子。」王強皺著眉，把手機揣進兜里，「可能是媽忘了跟我們說，我打電話問問。」
「忘了？」張嵐冷笑一聲，「28桌宴席，能忘了請自己的親兒子？王強，你能不能別再自欺欺人了？你媽心裡到底有沒有我們，你心裡不清楚嗎？」
王強沒說話，走到陽台去打電話。
張嵐抱著小雅坐在沙發上，聽著陽台上傳來的王強小心翼翼的聲音，心一點點冷下去。
過了幾分鐘，王強走了進來，臉色有些難看。
「我問了，媽說……說本來想請我們的，但是桌數不夠了，就先請了親戚朋友，等過兩天再單獨給我們做一頓。」王強的聲音越來越小。
張嵐簡直要氣笑了：「桌數不夠？28桌還不夠請我們一家三口？王強，你信嗎？」
王強避開張嵐的目光，撓了撓頭：「媽都這麼說了，肯定是有原因的。算了，多大點事，不就是一頓壽宴嗎，我們自己在家吃也一樣。」
「這不是一頓壽宴的事！」張嵐提高了音量，「這是尊嚴！王建國是你親爸，劉梅是你親媽，他們這麼做，就是沒把我們放在眼裡！就是嫌棄我們生了個女兒！」
小雅被張嵐的聲音嚇哭了，摟著張嵐的脖子喊：「媽媽，我怕。」
張嵐趕緊拍著女兒的背安撫，眼淚再也忍不住，一顆顆砸在女兒的衣服上。
王強看著哭哭啼啼的母女倆，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煩：「行了行了，別鬧了行不行？爸過壽，你就不能讓他高興點？多大點事，至於嗎？」
「至於嗎？」張嵐抬起頭，眼睛通紅地看著王強，「八年了，王強！我嫁進你們家八年，你媽怎麼對我的，你怎麼對我的，你心裡沒數嗎？」
她深吸一口氣，努力平復著情緒，一字一句地說：「我懷孕的時候，反應大，吃不下東西，你媽說我裝腔作勢；我生小雅的時候，疼了十幾個小時，你媽在醫院門口跟人打麻將；小雅滿月，你媽說女孩不用辦滿月酒，轉頭就給小叔子的兒子辦了百天宴，收了幾萬塊禮金；我爸媽來看我，你媽連頓飯都不願意做，說浪費糧食；還有去年，我們買房差五萬塊錢，求到你爸媽面前，他們說沒錢，結果沒過多久，就給小叔子換了輛新車！」
張嵐越說越激動，聲音都在發顫：「這些事，你都忘了嗎？王強，你告訴我，這些事，你都忘了嗎？」
王強的臉一陣紅一陣白，張了張嘴，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
這些事，他沒忘，只是不敢提，也不想提。
他是家裡的老大，從小就被教育要讓著弟弟，要孝順父母。在他眼裡，母親劉梅雖然偏心，但總歸是親媽；弟弟王浩雖然不懂事，但總歸是親兄弟。
他總覺得，忍一忍，就過去了。
「那……那都是過去的事了。」王強憋了半天，才擠出這麼一句話，「爸今天過壽，我們就別想這些不開心的了，好不好？」
張嵐看著王強這副懦弱的樣子，心裡最後一點希望也破滅了。
她抱著小雅站起身，走到臥室門口，回頭看了王強一眼：「王強，我累了，我想靜靜。」
說完，她推開門，把王強關在了門外。
臥室里，小雅已經不哭了，靠在張嵐的懷裡，小聲問：「媽媽，爺爺奶奶是不是不喜歡我啊？」
張嵐的心像被針扎了一樣疼，她緊緊抱著女兒：「不是的，小雅，爺爺奶奶只是太忙了，忘了請我們。小雅這麼可愛，大家都喜歡小雅。」
她不敢告訴女兒真相，怕女兒小小的心靈受到傷害。
可她自己，卻怎麼也騙不了自己。
她靠在床頭，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，腦子裡全是嫁進王家八年的點點滴滴。
她想起剛結婚的時候，她還對這個家充滿了期待。她以為只要自己努力付出，就能換來婆婆的認可，換來這個家的溫暖。
她每天早上五點就起床做飯，把家裡打掃得一塵不染；婆婆生病，她請假在醫院照顧了一個星期，端屎端尿，比親女兒還周到；小叔子結婚，她拿出自己的嫁妝錢，給他們湊了彩禮；家裡的水電費、物業費，幾乎都是她在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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