客廳里的吊扇轉得慢悠悠的。
風裡裹著紅燒肉的香氣，可我嚼在嘴裡，沒半點滋味。
岳父李建國夾了塊排骨放進碗里，筷子「噹啷」一聲碰在瓷碗上。
「小周啊，跟你說個事。」
他放下筷子，身子往椅背上一靠，那架勢像在宣布希麼重大決定。
我停下咀嚼，抬頭看向他。
老婆李娟在桌下悄悄碰了碰我的腿，眼神裡帶著點慌亂。
岳母王秀蓮端著湯從廚房出來，圍裙都沒解，直接接過話頭。
「就是咱家老房子拆遷的事，下來了。」
我心裡咯噔一下，面上卻沒敢表露分毫。
這套老房子，我和李娟結婚後也幫著翻修過。
當時岳父拍著我肩膀說，以後這房子就是我們小兩口的底氣。
我信了，甚至主動拿出五萬塊積蓄，把漏雨的屋頂徹底重做了一遍。
王秀蓮把湯碗放在桌子中央，舀了一勺遞給我。
「分了三套，都是一百平朝上的，位置也不錯。」
我端著湯碗，指尖有點發涼。
「那挺好啊，爸，媽，以後咱們日子更寬裕了。」
我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真誠。
李建國「嗯」了一聲，從煙盒裡抽出根煙，李娟趕緊摸出打火機給他點上。
煙霧繚繞里，他慢悠悠地說：「房產證都辦下來了，寫的我和你媽的名字。」
湯碗里的熱氣撲在臉上，我卻覺得渾身發冷。
我張了張嘴，想問點什麼，又被李建國抬手打斷。
「你別多想，不是不信你。」
他彈了彈煙灰，煙灰落在光潔的桌布上，格外扎眼。
「主要是現在這世道亂，萬一以後有個啥變故，房子不能外流。」
「變故」兩個字，像針一樣扎進我心裡。
我和李娟結婚三年，從來沒紅過臉。
家裡的開銷我全包，岳父母的生日、體檢，我比李娟記得還清楚。
去年岳父住院，我守在病床前三天三夜，眼睛都沒合過。
可在他們眼裡，我終究是個「外人」，連一套拆遷房的名字都配不上。
李娟拉了拉我的袖子，小聲說：「老公，我爸媽也是為了穩妥。」
我看向她，她眼神躲閃著，不敢跟我對視。
王秀蓮嘆了口氣，語氣裡帶著點「施捨」的意味。
「小周啊，你放心，以後這房子肯定是李娟的。」
「等我們老兩口不在了，三套房子全是她的，跟你也沒啥區別。」
這話聽得我心裡更堵了。
什麼叫跟我沒啥區別？
我在這個家付出的一切，在他們眼裡就只是「跟你沒啥區別」？
我強壓著心裡的火氣，拿起筷子扒拉了兩口飯。
「我知道了，爸，媽，你們考慮得周到。」
李建國見我沒鬧，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。
「還是小周明事理，不像有些人，一聽說分房子就眼睛發紅。」
他這話意有所指，我假裝沒聽出來。
王秀蓮又給我夾了塊紅燒肉，「多吃點，下午跟我們去看看房子。」
「順便幫著打掃打掃，以後租出去也能多收點租金。」
我點點頭，沒說話。
飯桌上的氣氛重新熱鬧起來，岳父母興致勃勃地討論著每套房子租多少錢。
李娟偶爾插兩句嘴，問我覺得哪個地段的房子更好租。
我只是「嗯啊」地應著，心裡像壓了塊大石頭。
他們聊的是三套房子的未來，卻沒一個人問過我的想法。
下午去看房子，三套都在同一個小區，環境確實不錯。
王秀蓮拿著鑰匙，一套套打開給我看。
「這套最大的，以後留給李娟當婚房，雖然你們已經結婚了，但得有個像樣的窩。」
「這套小一點的，租出去，每個月的租金給我們當零花錢。」
「最裡面這套，留給你小舅子結婚用，他也老大不小了。」
我站在客廳中央，看著空蕩蕩的房間。
突然發現，這三套房子裡，沒有一寸地方是真正屬於我的。
連我幫忙翻修老房子的五萬塊，他們都沒提過要還我。
李娟拉著我的手，笑著說：「老公，以後我們就住這套大的，多好啊。」
我看著她臉上的笑容，心裡一陣發酸。
她是真的覺得好，還是在安慰我？
我沒問，只是幫著他們打掃衛生。
擦窗戶、拖地、清理建築垃圾，我一個人乾得滿頭大汗。
岳父母和李娟站在一旁，指揮著我該怎麼弄。
「小周，窗戶擦乾淨點，不然租客看著不舒服。」
「地上的水泥漬刮掉，用點勁。」
「那個建築垃圾別堆在門口，物業會說的。」
我像個陀螺一樣轉著，心裡的火氣一點點積攢著。
傍晚回家的時候，我累得快散架了。
王秀蓮遞給我一瓶冰可樂，「今天辛苦你了，晚上給你燉雞湯。」
我接過可樂，說了聲謝謝。
回到房間，我躺在床上，看著天花板發獃。
手機響了，是我爸打來的。
「小周啊，吃飯了沒？你媽做了你愛吃的紅燒肉。」
我爸的聲音帶著熟悉的溫暖，我鼻子一酸，差點哭出來。
「爸，我吃過了。」
「那就好。」我爸頓了頓，「聽說你岳父家拆遷分了房子？」
我愣了一下，「您怎麼知道的？」
「你媽聽鄰居說的，打電話問問你情況。」
「房子寫的誰的名字啊？沒為難你吧？」
聽到這話，我再也忍不住了。
我把事情的經過跟我爸說了一遍，聲音帶著哽咽。
我爸沉默了很久，才緩緩說：「孩子，別往心裡去。」
「他們願意寫誰的名字就寫誰的，咱們不圖那個。」
「只要你和李娟好好過日子，比啥都強。」
我知道我爸是為我好，可我心裡就是不舒服。
「爸，我不是圖那房子，我就是覺得委屈。」
「我在他們家掏心掏肺的，結果他們還是防著我。」
我爸嘆了口氣，「人心都是慢慢焐熱的，再等等。」
「實在不行，就回家來，爸養得起你。」
掛了電話，我心裡好受了點。
李娟推門進來，手裡端著一碗雞湯。
「老公，快喝點雞湯補補，今天累壞了吧？」
我坐起來，接過雞湯。
「娟兒，你就沒覺得你爸媽這麼做有點過分嗎？」
李娟的臉色變了變，「老公，我爸媽也是為了我好。」
「他們就我一個女兒，肯定要把東西都留給我啊。」
「可我是你老公，我們是一家人啊。」
「我知道，可房子寫我爸媽名字，不也一樣嗎？」
李娟的話讓我徹底心寒了。
原來在她心裡，我和她爸媽之間，從來都不是平等的一家人。
我沒再說話，把雞湯喝完，躺下背對著她。
李娟站了一會兒，也沒再說什麼，輕輕帶上了門。
夜深了，我翻來覆去睡不著。
我想起我和李娟剛認識的時候，她不是這樣的。
那時候她溫柔體貼，知道我家境不好，從來沒提過過分的要求。
結婚的時候，我爸媽拿出所有積蓄給了十萬彩禮，她爸媽陪嫁了一套床上用品。
我沒計較，覺得只要兩個人好好的，錢不算什麼。
可現在看來，我當初的不計較，在他們眼裡成了理所當然。
第二天一早，我起得很早。
岳父母已經在客廳吃早飯了，見我出來，王秀蓮說：「小周，起來了？快吃飯。」
「今天再去把剩下的兩套房子打掃完，下周就能掛出去租了。」
我點了點頭，坐下拿起筷子。
「爸，媽，我今天有點事，就不去打掃了。」
李建國皺了皺眉，「什麼事啊？比打掃房子還重要？」
「我要去趟房管局，辦點事。」
我平靜地說。
王秀蓮好奇地問：「辦什麼事？跟房子有關？」
「嗯，我那套學位房，想過戶給我爸。」
這話一出，客廳里瞬間安靜了。
李建國手裡的筷子「當」地一聲掉在地上。
王秀蓮瞪大眼睛看著我，「小周，你說什麼？」
「你那套學位房，要過戶給你爸？」
我放下筷子，點了點頭，「是啊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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