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消毒水的味道,像針一樣扎進鼻子裡。
張桂英躺在病床上,手背上扎著輸液針,冰涼的液體順著血管往身體里流。
床頭柜上的手機亮了又暗,暗了又亮。
她已經撥了兒子李建軍的電話三次,每次都是忙音。
第四次撥號的時候,她的手都在抖。
「喂?媽?你煩不煩啊!」
電話終於通了,那頭傳來李建軍不耐煩的吼聲,背景里還有遊戲音效的嘈雜聲。
張桂英喉嚨發緊,半天沒說出話來。
「說話啊!我正打團呢,輸了你負責?」李建軍的聲音更沖了。
「建軍,我……我在醫院。」張桂英的聲音細得像蚊子叫。
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,不是擔心,是嫌麻煩的停頓。
「醫院?又怎麼了?上次不才體檢過嗎?」
「急性闌尾炎,剛做完手術,醫生說要有人陪護。」張桂英說著,眼淚就掉了下來。
她今年六十八,老伴走得早,一個人把李建軍拉扯大。
當年為了供他上大學,她白天在工廠上班,晚上去夜市擺地攤,冬天凍得手流膿都捨不得買副手套。
可現在她躺在醫院裡,兒子第一句問的不是病情,是嫌她耽誤自己打遊戲。
「陪護?我哪有空啊!」李建軍的聲音突然拔高,「我媳婦王梅懷著孕呢,我得在家照顧她。再說我這幾天單位忙,天天加班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」
張桂英的心沉了下去。
王梅懷孕三個月,反應不大,每天還能自己做飯追劇。
至於加班,她昨天去兒子家送雞湯,明明看見李建軍窩在沙發上打遊戲,地上全是外賣盒子。
「那……那能不能請個護工?我錢不夠,你先幫我墊上。」張桂英咬著牙說。
她的養老金每個月就三千塊,剛交了手術費,手裡確實沒剩多少了。
「錢錢錢!就知道要錢!」李建軍的聲音里滿是嫌棄,「我這月車貸還沒還呢,五千塊!王梅還要買孕婦奶粉,一罐就三百多,我哪有閒錢給你請護工?」
張桂英的眼淚流得更凶了。
那輛車是去年買的,李建軍說要給王梅撐面子,非要買二十萬的合資車。
她拿出自己攢了一輩子的十萬塊首付,剩下的貸款李建軍說自己還,結果每個月都以各種理由向她要錢周轉。
光是車貸,她就偷偷幫著還了不下五次。
「建軍,我剛做完手術,實在動不了……」
「行了行了,別囉嗦了!」李建軍打斷她,「我讓我表姐過來看看你吧,她整天在家沒事幹。就這樣啊,我團戰要輸了!」
電話「啪」地掛了。
張桂英握著手機,手背上的針管因為用力都歪了,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氣。
病房裡很安靜,只有隔壁床老人家屬的輕聲交談,襯得她格外孤單。
直到下午三點,表姐劉芳才慢悠悠地過來。
劉芳手裡拎著個空水果籃,一進門就皺著眉頭。
「我說桂英啊,你這身體怎麼這麼不爭氣?偏偏這時候生病,給建軍添多大麻煩。」
她把水果籃往床頭柜上一放,塑料籃子磕在柜子上發出刺耳的聲響。
張桂英看著那個空籃子,心裡像被針扎一樣疼。
「我也不想的,突然就疼得受不了了。」張桂英低聲說。
「行了行了,我知道了。」劉芳掏出手機刷著短視頻,頭也不抬地說,「建軍說了,讓我過來給你打個飯,順便看看。我家裡還燉著湯呢,得早點回去。」
那天下午,劉芳除了給張桂英買了份十五塊的盒飯,就一直坐在床邊刷手機,連杯水都沒給她倒過。
傍晚的時候,劉芳接了個電話,說是孫子放學了,拿起包就走,連句囑咐的話都沒有。
張桂英一個人躺在病床上,飯沒吃幾口,傷口疼得直冒汗,想喝口水都得掙扎著爬起來。
晚上八點,手機又響了,是李建軍打來的。
張桂英以為他良心發現,趕緊接了。
「媽,我表姐說你沒事了?那正好,我跟你說個事。」李建軍的聲音很隨意,「這個月車貸到期了,我手頭還是緊,你先幫我還了唄。」
張桂英愣住了。
她剛做完手術,一個人在醫院沒人管,兒子打電話來居然只是為了讓她還車貸。
「我……我沒錢。」張桂英的聲音帶著哭腔,「我手術費花了不少,現在連護工都請不起。」
「沒錢?怎麼會沒錢?」李建軍的聲音立刻變了,「你養老金不是剛發嗎?還有你之前攢的那些錢呢?媽,你別跟我藏著掖著行不行?我這是還車貸,又不是亂花!」
「養老金剛交了住院費,剩下的只夠吃飯了。」張桂英哽咽著說,「我真的沒多餘的錢了。」
「行,我知道了。」李建軍的聲音冷了下來,「你自己看著辦吧,反正車貸要是逾期了,影響的是我的徵信,到時候別怨我。」
電話又掛了。
張桂英抱著被子哭了一整晚,傷口疼,心更疼。
第二天早上,護士進來換藥,看見她眼睛紅腫,飯也沒動,忍不住嘆了口氣。
「阿姨,你家沒人陪護嗎?這樣可不行,剛做完手術得有人照顧。」
張桂英搖搖頭,說兒子忙。
護士沒再多說,只是幫她倒了杯熱水,又把盒飯熱了熱。
那一刻,陌生人的善意,比兒子的冷漠更讓她心酸。
上午十點多,病房門被推開,王梅走了進來。
她穿著一身名牌孕婦裝,腳上踩著運動鞋,手裡拎著個奢侈品小包,臉上化著淡妝,一點都不像個需要人照顧的孕婦。
「媽,你這病怎麼回事啊,好好的就住院了。」王梅走到床邊,語氣里沒有關心,只有抱怨,「建軍這幾天都沒睡好,擔心你又擔心我,工作都受影響了。」
張桂英看著她,想說什麼,又咽了回去。
她知道王梅一直看不起自己這個農村出身的婆婆,平時除了要錢,很少主動上門。
「我也不想的。」張桂英低聲說。
「行了,不說這個了。」王梅從包里掏出一張銀行卡,「建軍讓我來拿你的養老金卡,說先把車貸還了,不然逾期影響徵信。你放心,等我們發了工資就還你。」
張桂英的手猛地攥緊了床單。
這張卡是她的命根子,裡面是她省吃儉用攢下的一點積蓄,還有每個月的養老金。
李建軍和王梅早就惦記著這張卡了,之前好幾次想借走,都被她以各種理由拒絕了。
「我不能給你。」張桂英咬著牙說,「這是我的救命錢,我還要住院,還要請護工。」
「請什麼護工啊!浪費錢!」王梅的聲音突然拔高,「我跟建軍商量好了,等你出院了就搬去我們家住,我照顧你。這樣既能省護工費,又能讓我安心養胎,一舉兩得。」
張桂英心裡一涼。
搬去兒子家?她之前去過幾次,王梅連她用的碗筷都要單獨放在一邊,說是怕有細菌傳染給胎兒。
上次她不小心打碎了一個碗,王梅指著她的鼻子罵了半天,說那是她娘家陪嫁的骨瓷碗,一個就兩百多。
去兒子家住,哪裡是照顧她,分明是讓她去當免費保姆。
「我不去,我自己住習慣了。」張桂英搖頭。
「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啊!」王梅急了,伸手就要去搶張桂英放在枕頭底下的銀行卡,「建軍說了,這卡必須給他!不然車貸逾期了,影響他以後貸款買房,你負得起責任嗎?」
張桂英死死護著枕頭,傷口被扯得生疼。
「你別搶!那是我的錢!」
「你的錢?你養兒子不就是為了防老嗎?現在兒子需要錢,你憑什麼不給!」王梅的聲音越來越大,引來隔壁床的家屬圍觀。
「我剛做完手術,我需要錢治病啊!」張桂英急得眼淚都出來了。
「治病能有多大事?闌尾炎又不是絕症!」王梅翻了個白眼,「我懷的是你李家的孫子,將來要給你傳宗接代的!建軍的徵信要是壞了,以後買不了房,你孫子出生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,你忍心嗎?」
圍觀的人開始竊竊私語。
有人說張桂英太固執,兒子有困難當媽的應該幫忙。
有人說王梅太強勢,不體諒老人。
張桂英的臉漲得通紅,又羞又氣,傷口疼得她幾乎暈厥。
就在這時,護士進來了,看到這一幕趕緊上前拉開王梅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