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陽捏著那張紅色的超市購物卡，指節泛白。
空氣里還飄著婚禮現場殘留的香水味，混雜著酒店宴會廳特有的、揮之不去的油膩氣息。
他剛從王倩的婚禮上回來，西裝口袋裡還塞著沒吃完的喜糖，而手裡這張輕飄飄的購物卡，是新娘王倩親手塞給他的回禮。
「郭陽，謝謝你來啊，這點心意你收下。」
王倩當時笑得一臉燦爛，眼裡卻沒什麼溫度，像商場裡擺在櫥窗里的塑料模特。
郭陽記得自己當時還說了句「恭喜」，聲音乾巴巴的，連他自己都覺得敷衍。
他不是不想真心祝福，只是心裡堵得慌。
為了這場婚禮，他提前半個月就開始攢錢。
房租要交1200，水電費預估200，給老家母親買的降壓藥剛花了300，手裡攥著的工資條扣除五險一金後只剩4867塊。
他咬咬牙，從銀行卡里轉了600塊到微信錢包，那是他能拿出來的、不影響基本生活的最大數額。
畢竟，王倩是他從初中就認識的朋友，算起來，快二十年的交情了。
地鐵上晃晃悠悠一個小時，他擠在人潮里，西裝是去年面試時買的廉價款，熨燙得還算平整，但袖口處已經磨出了一點不易察覺的毛邊。
婚禮現場很熱鬧，水晶燈晃得人眼暈。
王倩穿著潔白的婚紗，挽著新郎的胳膊敬酒，新郎西裝革履，手腕上的手錶閃著光，郭陽認不出牌子，但看那款式就知道不便宜。
輪到郭陽這桌時，王倩笑著和每個人碰杯，輪到他時，停頓了兩秒，像是在確認他是誰。
「郭陽，好久不見啊，你現在在哪上班呢？」
語氣裡帶著點客套，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，像隔著一層磨砂玻璃在說話。
「還在之前那個公司，做設計。」郭陽舉著酒杯，感覺臉上的笑有點僵硬。
「哦，設計啊，挺好挺好。」王倩點點頭，沒再多問，轉身就去了下一桌，留下郭陽舉著酒杯，酒液在杯子裡晃蕩。
他坐下後，旁邊的同學湊過來小聲說：「你隨了多少啊？我隨了800，張琳隨了1000呢。」
郭陽愣了一下，沒說話，只是低頭喝了口酒，酒是廉價的干紅，酸澀得像沒成熟的果子。
散場的時候，王倩站在酒店門口送客人，給每個人都遞了個小紅包。
郭陽接過，觸手有點硬，不是紅包該有的厚度。
他走到地鐵站，找了個沒人的角落，拆開紅包。
裡面沒有現金，只有一張紅色的超市購物卡，卡面上印著「惠民超市」的字樣，下面用小字標著「面值100元」。
風從地鐵站口吹進來，帶著點涼意，郭陽拿著那張卡，突然覺得有點可笑。
二十年的交情，他隨了600塊，換來一張100塊的購物卡。
他想起初中時，兩人共用一個耳機聽MP3，王倩把最喜歡的歌刻成光碟送給她；想起高中時，他幫王倩抄作業，王倩請他吃五毛錢的冰棍；想起大學時，王倩失戀哭著給他打電話，他坐了兩個小時的公交趕過去陪她。
那些畫面像是老電影，一幀幀在腦海里閃過，卻和眼前這張冰冷的購物卡格格不入。
他走到垃圾桶旁邊，猶豫了兩秒，手一揚，那張紅色的購物卡就掉進了滿是果皮紙屑的垃圾桶里。
像是扔掉了什麼不值錢的垃圾，也像是扔掉了那段沉甸甸卻被人輕賤的二十年交情。
回到出租屋，已經是晚上十點多。
房間很小，只有十幾平米，一張床，一個書桌，一個衣櫃，就占滿了大半空間。
郭陽脫掉西裝，隨手扔在椅子上，疲憊地倒在床上。
手機螢幕亮了一下，是初中同學群里的消息，有人發了婚禮現場的照片，王倩和新郎站在C位，笑得無比幸福。
下面一片祝福的聲音，張琳發了條消息：「倩姐新婚快樂！祝永遠幸福！」後面跟了一串愛心表情。
郭陽翻了翻聊天記錄，從婚禮開始到現在，王倩沒在群里和他說過一句話。
他關掉手機，閉上眼睛，卻怎麼也睡不著。
腦子裡全是那張購物卡，還有王倩臉上那種客套又疏離的笑。
他不是在乎那幾百塊錢，他在乎的是那份被輕視的感覺，像是自己掏心掏肺捧出去的東西，被人隨手扔在了地上，還踩了兩腳。
第二天早上，郭陽是被鬧鐘吵醒的。
他揉著眼睛爬起來，洗漱完，隨便吃了點麵包就趕去公司。
剛到工位，組長就走了過來，把一疊文件扔在他桌上：「郭陽，這個方案客戶不滿意，今天下班前必須改好，不然這個月績效別想要了。」
組長的聲音很大，辦公室里的人都看了過來，郭陽低著頭，說了聲「知道了」。
他打開電腦，螢幕上的設計圖密密麻麻，像一張網，把他困在裡面。
中午吃飯的時候，他在公司樓下的快餐店隨便點了份套餐，正吃著，手機響了，是個陌生號碼。
他接起來，裡面傳來王倩的聲音：「郭陽，你昨天是不是把購物卡扔了？」
郭陽愣了一下，沒想到她會打電話來問這個：「是，扔了。」
「你怎麼能扔了呢？那裡面有……」王倩的話沒說完，就被郭陽打斷了。
「王倩，我隨了600塊，你回我一張100塊的購物卡，你覺得合適嗎？」郭陽的聲音有點冷，壓著心裡的火氣。
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，然後傳來王倩帶著點委屈的聲音：「郭陽，你怎麼能這麼想我？我不是那個意思……」
「那你是什麼意思？」郭陽追問，「二十年的朋友，在你眼裡就值100塊？」
「不是的，你聽我解釋……」
郭陽沒耐心聽她解釋，直接掛了電話。
他把手機扔回口袋裡，心裡更堵了，連飯都沒胃口吃了。
下午，他專心改方案，改到眼睛都快花了，才終於改完，交給組長。
組長看了一眼，沒說話，只是點點頭，轉身走了。
郭陽鬆了口氣，靠在椅子上，揉了揉太陽穴。
手機又響了，還是那個陌生號碼，郭陽沒接，直接掛了。
沒過幾秒，手機又響了，他乾脆把手機調成了靜音。
下班的時候，郭陽拿出手機，看到有5個未接來電，全是那個陌生號碼。
還有一條簡訊，是王倩發的：「郭陽，你別生氣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，你明天有空嗎？我們見面聊聊。」
郭陽看了一眼，沒回復，直接刪了簡訊。
他不想見王倩，也不想聽她解釋，有些事情，一旦發生了，就像鏡子碎了，再怎麼拼也回不到原來的樣子。
回到家，他煮了碗泡麵，坐在書桌前，打開電腦，想看看電影放鬆一下。
剛打開播放器，手機又響了，這次是張琳打來的。
張琳也是初中同學，和王倩關係很好，畢業後一直有聯繫。
「郭陽，你是不是跟王倩鬧矛盾了？」張琳的聲音帶著點小心翼翼。
「沒有。」郭陽淡淡地說。
「那她怎麼哭著給我打電話，說你誤會她了？」張琳追問，「她說她給你的購物卡里有特別的東西，不是你想的那樣。」
郭陽冷笑一聲：「特別的東西？一張100塊的購物卡能有什麼特別的？」
「我也不知道，她沒說清楚，就說你把卡扔了，她很著急。」張琳說，「郭陽，你們那麼多年的朋友，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呢？別因為一點小事傷了和氣。」
郭陽沒說話，心裡卻更煩躁了，好像錯的人是他一樣。
「我知道了，就這樣吧。」他掛了電話，關掉電腦，躺在床上，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。
他想起以前，張琳、王倩和他，三個人經常一起出去玩，王倩總是走在中間，他和張琳走在兩邊，那時候的日子，簡單又快樂。
可現在，一切都變了。
王倩嫁了個有錢的老公，住進了大房子，開上了好車，而他還是個在底層掙扎的小設計師，拿著微薄的工資，住在狹小的出租屋裡。
或許，從一開始，他們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，只是因為年少時的緣分，才勉強湊在一起走了一段路。
第二天，郭陽一到公司，就感覺氣氛不對。
同事們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，有人在背後小聲議論，見他走過去，就立刻閉上了嘴。
他心裡納悶，走到自己的工位，剛坐下，組長就走了過來，臉色很難看。
「郭陽，你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？」組長壓低聲音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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