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想起第一次漲工資,從四千漲到六千。我立刻把給母親的錢從兩千漲到了三千。那次母親倒是說了句"夠了夠了,你自己留著用",但我堅持給了三千。我以為母親會高興,會誇我懂事,但她只是平靜地收下了。
我還想起去年過年回家,看到母親穿著一件嶄新的羽絨服。我問她哪來的,她說是哥哥買的。當時我心裡就有些不是滋味,但我告訴自己,哥哥能陪在母親身邊,給她買點東西也是應該的。現在想想,那件羽絨服的錢,恐怕也是從我給母親的生活費里出的。
天快亮的時候,我終於想明白了一些事。母親不是不愛我,她只是用錯了方式。她以為不給我壓力就是愛,卻不知道,缺少認可比壓力更讓人難受。她以為誇獎哥哥能讓我安心,卻不知道,那些誇獎像刀子一樣刺痛了我的心。
第二天早上,母親做了一桌子我愛吃的菜。
「清雅,多吃點,這都是你愛吃的。」母親不停地給我夾菜。
我看著碗里堆得高高的菜,突然覺得有些諷刺。這些年,母親知道我愛吃什麼,卻從來沒有當著別人的面誇過我一句懂事、孝順。
「媽,」我放下筷子,「我想問您一個問題。」
「你說。」
「這些年,您在別人面前誇過我嗎?誇過我孝順,誇過我懂事?」
母親愣住了,想了很久,最後搖了搖頭。
「為什麼?」我問,「哥哥偶爾給您買點東西,您就逢人便夸。我每個月給您五千二,您卻從來不提?」
母親的眼圈紅了:「清雅,媽不是不想誇你。媽是怕誇了你,別人會覺得媽偏心,會說媽重女輕男。」
「所以您寧願讓我覺得委屈,也要維護哥哥的面子?」
「不是這樣的,清雅。」母親急了,「媽只是......媽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。你在外地,哥哥在身邊,媽怕說得不對,讓你們兄妹產生矛盾。」
我苦笑:「媽,您知道嗎?您越是這樣,我越覺得自己像個外人。」
哥哥這時插話了:「清雅,媽確實做得不對,但她也是為了這個家。以後我們都改,好嗎?」
「不是改不改的問題,」我看著他們,「而是傷害已經造成了。這些年的委屈,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抹平的。」
08
在老家待了三天,我坐高鐵回了深圳。這三天裡,母親像變了個人似的,不停地說我好,說我孝順,說我懂事。但我知道,這只是她的補償心理在作祟,並不是發自內心的認可。
回到深圳,我開始重新規劃自己的生活。帳戶里多出來的五千二,我第一次沒有急著花出去,而是存了起來。我想給自己攢一個未來,一個不需要為了錢而委屈自己的未來。
一個月後,哥哥給我打來電話,說他已經給母親打了第一個月的錢。
「清雅,媽的藥費、生活費都夠了,你不用擔心。你好好照顧自己,該花錢的時候別省。」
我道了謝,掛了電話。說實話,心裡很複雜。一方面,我終於不用再承擔那麼重的經濟壓力了;另一方面,我又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麼。那種被需要的感覺,那種作為女兒盡孝的責任感,似乎隨著我停止打錢而消失了。
又過了一個月,母親突然給我打來電話。
「清雅,媽想你了。這個周末能回來嗎?」
「媽,我工作很忙......」
「就一天,就回來吃頓飯。媽有話想跟你說。」母親的聲音裡帶著懇求。
我最終還是答應了。
周末回到家,發現家裡來了不少親戚。原來是舅舅一家來做客。
「清雅回來了?」舅舅笑著說,「秀芳,你這女兒真孝順,在深圳那麼遠還專程回來看你。」
「可不是嘛,」母親拉著我的手,眼裡含著淚光,「清雅這孩子,從小就懂事。工作這些年,每個月都給我打錢,從來沒斷過。我這個當媽的,真是享福了。」
我愣住了。這是母親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誇我。
「清雅一個人在外地不容易,」舅媽說,「秀芳,你可得好好珍惜這個女兒。」
「我知道,我知道。」母親緊緊握著我的手,「我現在才明白,清雅才是最孝順的那一個。她在外面那麼辛苦,還記掛著家裡,記掛著我這個老太婆。」
吃飯的時候,母親不停地給我夾菜,嘴裡說著「多吃點,在外面肯定吃不好」。
飯後,母親把我拉到房間裡。
「清雅,這兩個月,媽想了很多。」母親拉著我坐下,「媽以前真的做錯了,不該把你的付出當成理所當然,更不該在你面前誇別人。媽現在知道了,真正孝順的是你,真正為這個家付出的也是你。」
我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。
「媽不要求你繼續給錢,」母親繼續說,「媽只希望你能原諒媽,原諒媽這些年的糊塗。」
「媽,我從來沒有怪過您。」我哽咽著說,「我只是希望能得到您的認可,僅此而已。」
「媽現在認可你了,媽為你驕傲。」母親抱著我,眼淚打濕了我的肩膀,「清雅,你是媽最好的女兒。」
09
從那以後,我和母親的關係發生了微妙的變化。她開始主動給我打電話,不再只是問我有沒有給錢,而是關心我過得好不好,工作累不累。她也會在電話里跟我分享家裡的事,不再刻意美化哥哥他們,而是實事求是地說。
三個月後,我恢復了給母親打錢,但不再是五千二,而是兩千。我告訴母親,這兩千是我的心意,剩下的由哥哥承擔。母親欣然接受了。
「清雅,你能給媽這兩千,媽已經很開心了。」母親在電話里說,「剩下的你自己留著,給自己買點好的,找個好對象。媽不想再成為你的負擔了。」
那一刻,我突然明白了,母親並不是不愛我,她只是用錯了方式。她以為不給我壓力就是愛,卻不知道缺少認可比壓力更讓人難受。而現在,她終於學會了如何正確地表達她的愛。
哥哥那邊,也主動承擔起了更多的責任。他不僅每個月給母親四千塊生活費,還經常帶著母親去體檢,陪她散步聊天。嫂子也變得更加細心,會主動問母親需要什麼,而不是自作主張地買一些華而不實的東西。
最讓我欣慰的是,母親開始在親戚朋友面前誇我了。每次有人問起,她都會說:「我這個女兒啊,在深圳打拚,一個人不容易,但還記掛著家裡,記掛著我這個老太婆。我真是有福氣,有這麼一個孝順的女兒。」
這些話傳到我耳朵里,雖然已經晚了很多年,但我還是覺得很溫暖。原來被認可的感覺,真的可以治癒一切委屈。
半年後,我用這半年存下來的錢,給自己買了一件一直想要但捨不得買的大衣。那是一件駝色的羊絨大衣,價格不菲,但穿在身上很有質感。
我拍了張照片發給母親,她回復:「我女兒穿什麼都好看,以後要多給自己買點好的。」
看到這條消息,我笑了。這麼多年,我終於等到了母親的認可,也終於學會了如何愛自己。
10
一年後的春節,我帶著新交的男朋友回家。他叫陳銘,是我在一次朋友聚會上認識的,在深圳做建築設計,為人踏實可靠。
看到我帶男朋友回來,母親高興得合不攏嘴。
「這孩子看著就不錯,」母親拉著陳銘的手,「清雅這些年一個人在外面不容易,以後你要好好照顧她。」
「阿姨您放心,我會的。」陳銘靦腆地笑著。
晚飯的時候,哥哥問陳銘:「小陳,你了解清雅這些年的經歷嗎?」
「清雅跟我說過一些,」陳銘看了我一眼,「她是個很孝順、很獨立的女孩,我很欣賞她。」
「那你知道她為什麼這麼獨立嗎?」哥哥繼續問。
陳銘搖了搖頭。
哥哥嘆了口氣:「因為這些年,她一個人扛下了本該由我們兄妹共同承擔的責任。她每個月拿出工資的三分之一給媽,自己卻過得很拮据。而我這個做哥哥的,卻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她的付出。」
「建國,過去的事就別提了。」母親打斷他。
「不,媽,我必須說。」哥哥看著陳銘,「小陳,清雅是個好女孩,但她也有脆弱的時候。她需要的不是物質上的幫助,而是情感上的認可和支持。我希望你能給她這些,不要讓她再像以前那樣委屈自己。」
陳銘鄭重地點了點頭:「我會的。清雅跟我說過她的經歷,我很心疼她。以後我會好好照顧她,讓她過上不用委屈自己的生活。」
那一刻,我的眼淚又流了下來。但這次不是因為委屈,而是因為感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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