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術被我吵醒,迷迷糊糊睜開眼。
「不是,你接著睡吧。」
我蹲下身,把碟片放進機子裡。
「我去,」她沒什麼睡意,「這麼古老的玩意兒,誰給你送來的?」
程僑說,本子是他寫的,片子是給我學習的。
電視螢幕上的畫面漸出。
是一部上世紀的老電影。
霓虹招牌下,市井偪仄,房間裡一對男女。
鏡頭一拉,城市車聲漸遠,人聲漸近。
下一秒,傳來非常大尺度的聲音。
我「啪」的一聲,關掉了。
「誰啊,」吳術眨巴眼睛,「到底是哪個狂熱變態粉半夜給你送片啊?」
「程僑。」
吳術被我逗笑,把手湊我額頭上:「沒發燒啊。」
我拂開她的手,抽出手稿。
有些卷邊,也有些年頭了。
首頁標著作品的名字——《容器》。
下方蒼勁的字跡,寫著他的名字,以及日期。
十年前。
我上高一的十年前。
分鏡畫得十分細緻,標註詳細,像在看漫畫一樣。
尤其女主的臉,簡直是照著高中的我畫的。
「祖宗啊,」吳術臉色一變,笑容急轉直下,「真是程僑的作品啊!」
程僑的分鏡手稿是業內出了名的難得一見。
「他就這麼給你了?」
「還是大半夜送過來給你?」
「你倆真的只是高中同學關係?」
她反手又打開了電視機。
在一陣曖昧的人聲中,表情嚴肅地研讀了起來。
「狂熱變態粉?」我沒忍住出聲。
「欸!膚淺,」她一拍大腿,「他這麼做,一定有他的道理。」
電影播完時,天蒙蒙亮。
吳術睡得打鼾,我又重新播放了一遍,認真拉片。
直到生理性的疲憊將我淹沒。
我很久沒睡過這麼踏實的覺了。
再次醒來,是第二天的下午,被手機吵醒的。
吳術打來的電話。
「你什麼時候走的?」我問。
「你快看熱搜。」
#程僑 機車#
#程僑 四門巷#
點進熱搜,是路人昨晚發的一張照片。
「誰懂啊,晚上補作業看見程僑在我家樓下。」
路燈下,他抱著頭盔站在巷口,被風凍紅了耳朵。
抱著手機久久出神,像在等人。
四門巷,是我以前高中住的地方。
與我現在的公寓,是兩座相鄰的城市。
微信彈出消息。
高中的班長告訴我,昨天晚上十點半的時候,程僑來找他要我家地址。
【我起初以為你還住在四門巷,就告訴他了。】
【後來想想你應該搬走了,又問了別人,十二點那會兒才把你家地址發給他。】
【他最後找到你了嗎?】
我的手懸在輸入框上,電話那頭吳術的聲音將我拉回。
「現在劇組的人吃瓜都吃瘋了。」
「一個這麼多年超級講原則,拍戲從頭跟到底,堅決不出劇組的人,居然昨晚在片場收到一條簡訊就騎車走人。」
「聽組裡的人說,他發神經一樣騎了幾百公里,騎了七個小時不知道去哪裡,又回劇組。」
「於是直接發燒進了醫院,現在吊著點滴在片場呢。」
說著,吳術給我發了張照片。
簡陋的片場裡,他坐在導演椅上,裹著黑大衣,露出一張白凈的臉。
抿著唇,認真不好惹。
只是發燒的紅暈,讓他看起來分外柔軟破碎。
「別人都問我怎麼一點都不好奇呢?林迢迢,你說我為什麼不好奇?」
吳術在那頭壓低聲音,「你倆到底什麼關係?」
「高中同學。」
「誰家高中同學趁你老公不在家,半夜騎車跨兩座城市給你送片啊?」
我沒接話,吳術那頭有些吵。
她說:「今天《邊曳》試戲,你過來,我們和程僑談一下保密項目的事情。」
「好。」
「對了,你哥也在。」
程僑的作品部部得獎,林望敘想蹭上他的戲很久了。
吳術提醒我:「你避著點,別撞上了。」
6
片場人多,我到的時候,吳術正在和製片人聊著。
製片人和程僑是多年的朋友。
他抬眼見我,露出一副意味深長的表情:「久仰久仰。」
我一部片都沒拍過的人,擔不起他這句話。
「不過有個問題,」製片人撂下合同,「《容器》的分鏡手稿你也看過了,親密戲很多,尺度大,能接受嗎?」
吳術餘光瞥向我,問:「能借位嗎?」
製片人眉毛一挑,沒說話。
程僑的作品向來是實幹派,最擅長捕捉演員真實的反應。
「我可以試試。」我說。
這也許是我職業生涯唯一的機會了。
我不能讓以前的創傷一直禁錮著自己。
「不錯,」製片人向我投來讚許的目光,「他們在前面試戲呢,我安排一下,你也去試試。」
「可是前面試的不是《光曳》的鏡頭嗎?」吳術問。
「沒所謂,看的人都是程僑。」
製片人喊人帶我過去,臨走前他對我說,「別緊張,和你對戲的是影帝,能帶著你的。」
「什麼影帝?」我回頭。
「林望敘啊。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,「興奮吧?」
要死。
試鏡的棚子擠滿了人,外頭下著微雪。
我一眼見到了林望敘的經紀人。
以及坐在他身邊的顧昔,穿著我給林望敘買的大衣。
她和我不期然地打了個照面,露出一絲惶恐的表情,緊緊攥住衣服的邊角。
她確實很漂亮,惹人憐惜。
林望敘試完戲,從房間裡出來,朝她走過去,十分自然地牽住她的手。
「怎麼這麼冷?」
循著她的目光,林望敘看見了風口邊上的我。
他眉頭一皺,用身體擋住了顧昔。
這是在保護她,也是在和我避嫌。
林望敘拿出手機打字。
我的手機振動,他發來的消息。
望:【你來幹什麼?】
望:【這是你能來的地方嗎?】
望:【你別想動她。】
我:【來試戲。】
望:【笑話,你有什麼資格?】
我沒回復,因為場記來找我。
「老師,下一個就排到您了,是今天最後一場了,這是台詞。」
房間裡坐著一排大佬,資方的人和演員副導。
但其實最終拍板的人還是程僑。
只是他人呢?
我低頭翻起劇本,幸好這段我之前就練過了。
我剛想對場記說謝謝,卻被人用力一拉,拽出了棚外。
雪下大了,路上結著冰碴子。
林望敘的動作惹來幾人側目,但很快他將我藏在陰影里。
「你簽了經紀公司?」
他語氣壓著怒氣。
「你現在是以什麼身份質問我?」我一臉平靜,「哥哥還是丈夫?」
「少噁心我。」
他鬆開手,眉眼煩躁。
「我記得我警告過你,別用我的關係換資源。」
所以,他以為我站在這兒,是因為他的關係?
「不是你的。」
「不是我的還能是誰的?」
周圍人多了起來,他不想和我牽扯過多。
「你現在立馬回家。」
「我要試戲。」
「就你?」他氣極反笑,「你拿什麼試?除了我,你誰都碰不了。」
他向來如此,喜歡把我的傷痛和疾病,撕開來嘲笑。
顧昔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後頭,不敢上前,但眼裡全是在意。
他不忍她淋雪。
棚內場記在喊人,林望敘拉了我一把,湊近我。
「你想試戲,可以。」他低聲威脅,「我會讓你知道,什麼能做,什麼不能做。」
說完,他甩開手,像丟棄垃圾一樣。
地上結冰打滑,我一個失衡,頭差點磕到後頭的鐵架子。
林望敘沒料想到。
他眼裡閃過一絲慌張,下意識想牽住我。
卻晚了一步。
我撞進後來人溫熱的胸膛。
他攬住我的肩,穩住了架子。
我抬頭,蹭到了他的下巴。
他極輕微地「嘶」了一聲,低頭看我。
一雙澄澈的眼睛,微微上翹的眼尾沾染些許冷春的紅。
這人在發燒。
難怪身上那麼熱。
他沒鬆手,越過我,看向林望敘。
對方也同樣緊盯著他,以及他落在我肩上的手。
於是,程僑加重了幾分力度。
「誰把鐵架放這裡的?」
製片人在後頭喊著,推了推程僑,「進屋,還吹風呢,又想進醫院吶?」
他的手離開了。
被簇擁著進了房間。
製片人低聲對他說了幾句。
「今天人多,求您收著點。」
「眼睛都要長人小姑娘身上了。」
短短兩句,別人聽不見,但我和林望敘都聽見了。
顧昔上前拉他的手,沒拉動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