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揚著下巴吩咐常斌,「不早了,送寧小姐去車站。」
「是。」常斌應道。
我沉默起身,垂頭往外走。
常斌快走兩步,將新手機塞進我手裡。
我麻木接過。
「寧瑜——」
常斌將要拉開會客室的門時,葉岑再次開口。
我像一個提線木偶般回頭。
「好好活著,沒有人想跟一個死人爭。」
她雙手環胸,整個人氣勢十足。
我啞然失笑。
這些年,她把我當賊一樣防範。
還在我離開前廢掉我手機,防止我跟沈葉舟再生糾葛。
可沈葉舟那麼驕傲的人,三番五次被我傷害後,又怎麼可能再回頭。
最可笑的是,她做了那麼多令人髮指的事,最後竟還能違心祝我長命百歲……
「明白。」
我冷冷應聲,越過常斌打開房門。
門一開,我乍然愣在原地。
沈葉舟就站在門外。
他脊背挺拔,呼吸平和。
那雙黑沉眸子,卻燃著幽幽星火。
6
「小舟,你怎麼回來了?」
葉岑聲音難掩震驚。
「想家了就回,這不是母親囑咐過的嗎?」
「現在我回來了,母親這麼驚訝——」
他嘴角微挑,像是笑了,又像是沒笑,
「是這個家我回不得了,還是母親又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?」
句句都是「母親」,但句句都帶刺。
我聽得皺起了眉。
曾經的沈葉舟雖然和他母親關係緊張,好歹還叫一聲「媽」。
現在連「媽」都懶得喊了,卻管蔣湉父母叫爸媽。
這幾年到底還發生了什麼……
「夫人——」
常斌突然急急向我身後走去。
思緒被強行打斷,我疑惑轉身。
葉岑僵躺在紅木沙發上,呼吸急促,一向從容不迫的臉鐵青鐵青的。
我不由得緊張起來。
因為常斌一走,我感覺周邊空間都變得逼仄。
我甚至聞到了沈葉舟身上淡薄的酒氣。
對我來說,這種距離太過危險。
換做其他任何場地,我都可以破罐子破摔。
唯獨在沈家,當著葉岑的面,我沒辦法嬉笑怒罵。
會更顯得我像個廉價的小丑。
我若無其事地往邊上退了兩步,想離沈葉舟遠一些。
他卻大步上前,伸手勾攬住我的腰,徑直把我往他母親那邊帶。
他的胳膊像是一道銅牆鐵壁。
我想把自己黏在原地,無奈力不能及,只能任他拖拽著往前。
「這麼晚了,我的好母親還在家裡會客,真的好辛苦。」
沈葉舟強行把我按在沙發上,「剛才談成了什麼生意,再讓我聽聽唄。」
「小常,送寧小姐回去。」
葉岑緩過一口氣,但整個人都散發著陰沉。
我順從站起身。
卻被沈葉舟再次壓了回去。
「我現在好歹是沈ƭû⁽家的大半個主人,母親這樣,是不是太不給我面子了?」
他調整著手上腕錶,神情慵懶,卻字字都是警告。
前有葉岑虎視眈眈,現在沈葉舟咄咄相逼。
我摸著手中冰冷的手機,一時進退兩難。
時隔三年,他們家的事,我已經沒有一丁點心情去干涉。
我想甩手走人,但手上只有張冒牌身份證。
沒有常斌的幫助,我即使知道去哪裡乘車,也過不了人臉識別進不了站。
就在我們三個人僵持不下時,葉岑再次開口,
「你不是想知道三年前發生了什麼嗎,讓她走,我告訴你。」
「鬼知道你又會編扯什麼瞎話,比起你,我更想聽她本人說。」
沈葉舟語氣寡淡。
葉岑嗤笑,「你想聽她本人講,也得看她願不願意。」
所有人目光齊刷刷落在我身上。
「我沒有和前男友敘舊的癖好。」
我唇角微勾,笑了,「我怕我家顧驍吃醋。」
沈葉舟一腳踹翻了會客茶几。
他緊緊攥著拳,脖頸青筋聳動,像密密烏雲里蘊藏著毀滅之力的閃電。
我知道,他此時一定怒極。
但我卻沒有一點成就感。
作為他昔日愛人,我一直知道刀子往哪裡捅他最痛。
跟他在一起時,我從沒想過有一天,會拿著對他的了解,當成傷他的武器。
這三年,卻一股腦把他的心扎透傷盡……
「走吧。」我起身招呼常斌。
他看向葉岑。
葉岑重重點頭。
往外走時,常斌三步一回頭,似是擔心葉岑安危。
「再不走,你可能會後悔。」
我點到即止。
常斌一激靈,腳步霎時急促起來。
這一次,沈葉舟沒有再攔。
7
「他……接管沈家了?」
往車站趕時,我想起沈葉舟的話,躊躇問道。
「去年少爺接管公司後,夫人將名下一半股份轉給了少爺。」
常斌沒有隱瞞,大概是感念我剛才的配合。
「知道了,謝謝。」
我主動中斷了話題。
和沈葉舟在一起時,他就對我知無不言。
我知道他父親去世前給他留了 10% 股份,他年滿十八歲就可以繼承。
他母親手中有 30%,現在給了他一半,就等於說他手裡有了 25% 的股份。
壓了他母親一頭,在公司絕對有了話語權。
他以後,再也不會輕易被他母親肘掣了吧,我心想。
我閉上眼睛,想淺眠一會,卻心煩意亂睡不著。
手往口袋一摸,習慣性掏手機。
卻摸了個空。
這才想起手機已經壽終正寢了。
大概是注意到我的小動作,常斌突然開口,
「今天的事,我也是聽命辦事,寧小姐勿怪。」
「我有資格怪嗎?」
我忍不住刺他。
他直視前方,沒再說話。
車子順高速駛往鄰市。
「有現金嗎?」下車前我問。
常斌拿出錢包,打開,「寧小姐需要多少?」
「兩百就行。」我夾出兩張百元鈔,「麻煩常師傅幫我拿行李。」
他推開車門出去了。
我將新手機塞進座位前面的儲物箱裡,拎包下車,在常斌的「陪同」下一路到站台。
這一別,從此天高海闊,再無人能左右我人生。
高鐵換火車,火車轉大巴,大巴變拖拉機,拖拉機改摩的……
歷時兩夜一天,我終於抵達南方的一個小山村。
我的祖籍地,我媽的老家。
我爸過世後,她不想睹物思人,悄悄回到這裡。
葉岑失去了最後牽制我的「工具」,這半年對我的監視尤為嚴格。
我一次又一次激怒她,才成功讓她將我「趕」出北城。
現在,哪怕她手上握著我假身份的信息,也別想在茫茫大山撈一個人。
讓我詫異的是,我媽知道我支教的打算後,提出讓我住學校宿舍。
我只能找到網上聯繫過的那個支教老師,請她把我引薦給校長。
好在校長通情達理,給我拾掇出一間平房當宿舍。
當晚山里下了一場雪。
因為對板硬的木板床和濕冷的氣候不適應,半夜我發起高燒。
燒得迷迷糊糊,不知怎的想起顧驍,後知後覺想起他堅持送我的「請求」。
我一邊難受一邊嘆氣。
終究還是食了言。
這場病來勢洶洶,好在來之前備了些常用藥,去的也快。
半適應這裡的方言後,我開始執證上崗。
我選擇了英語科目。
白天教書育人,閒暇時回家陪我媽種菜。
倒也算得上「安居樂業」。
整日面對的都是淳樸的村民,和求知若渴的孩童。
他們對山外的世界抱著無限期冀,我就不厭其煩講給他們聽。
自從被人打聽有沒有對象後,我收起了所有的裙裝和好看衣服。
素麵朝天,將自己徹底融入這片土地。
山里網絡不穩定,好在用電方便。
夜深人靜思念無可慰藉的時候,我就隔著窗戶數星星。
山裡的夜總是沉靜而寂寥,仿佛可承載萬物,又好像什麼都裝不下。
心裡的那點愛恨,都漸漸變得虛無。
支教是我年少夢想,平淡也將是我後半生的主色調。
我以為這一生就會這樣過。
沒想到會在半年後,再次見到沈葉舟的母親。
8
她是在常斌的陪同下來的。
注意到他們,全因為學生們驚異的目光。
彼時,我穿著土掉渣的棉碎花衣裳,陪一年級學生在操場上玩「老鷹捉小雞」的遊戲。
她穿著一身高定旗袍,化著精緻妝容,隔著學校木柵欄打量我。
她身後是常年一身黑西裝的常斌,和一輛沾滿灰塵和泥濘的頂奢越野車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